灰蒙的天空中，牛毛般的细雨散落下来。微风拂过翻起阵阵泥土的气息，此等场景仿佛本就是大自然为了离别而搭建的。
白色塑料花覆盖满整个房间，这使得房间中央几朵硕大的花圈格外显眼。嘈杂的声响布满了整个空间，人们在这之中的表现各不相同。有人在灰白照片前哽咽，有人漠不关心站边角中滑动着自己的手机，还有不明世事的小孩在一旁嬉戏。
黑白照片前搀扶着老人的男子扭过头，看了一眼老人脸上干枯的泪痕。“呵”地冷笑一声又将视线放回眼前的木棺。
“啧，别哭了，妈。姐她现在死了，您又不差住的，她那房子是不是该归我了？”
语气是那样的平淡，声音是那样冷漠，却令人感到无比刺耳。
老人猛地扭过头，像是看见了怪物一般，凹陷的眼眶又一次被泪水润湿。
“噗，听说她嫁了个科学家，还什么光宗耀祖。”周围的人看见眼前的场景立马拉了拉身边人的衣角，指向这边。
调侃别人，永远被人们当做聊天时的最佳话题，无论这样做是否合适。
“哎呀，别说啦。”
“……”
……
老人猛地甩开搀扶着她的手臂，向后滑了一些后站定步子。紧紧的闭上双眼，流下两行浊泪。随即紧皱的脸庞又缓缓舒展开来。
“给你，都给你。”
她已经看透了眼前这个畜牲，也不想在自己女儿面前和儿子做无谓的争吵。这不过是又增添一个笑话罢了。缓慢的挥挥手，跪坐在木棺旁。
“哼，谢了妈，那我先走了。您也差不多得了，别坏了身子。”男人迅速地跑开了，像一只闻见腥味的野狼。旁人也识趣的走开了。
一会儿，一位身穿白大褂的中年男子闯进了“无人区”慢步向老人走去。他蹲在老人身边，缓缓将手搭在了老人肩上。老人转过头看了看眼前的男人，难得平静下来的情绪再次爆发，举拳挥向男人的胸口。老人的拳很慢，男人却没能躲开，像是被什么无形的力量锁住了身躯，是责任罢，亦或是出于内心的愧疚。老人的拳很轻，却重重压在了男人心中，难以平息。
“你还知道回来？”老人的语气轻柔，却像是质问般令男子无以答复。
他莫不做声低着头任老人拍打，倾诉。良久，老人终于再次平静，手撑住地面想要站起，男子见状，立马搀扶老人起身。起身后，老人指了指墙角，一位十岁左右的孩子正独自坐在那看书。
“教授，带着他，你的柯学离开这，我不想再见到你”老人边说着边向门外走去。
他对老人的话有些疑惑，只觉得是老人情绪波动过大一时说错了话。眼下也不好多问什么，只得低声说到“抱歉。”
“你不该和我道歉，你欠的是她。”老人回头看了看那张灰白色的照片，说罢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教授站在照片前，低头默哀。良久，他转过身径直朝墙角走去。角落里一名十岁左右的孩子，静静地坐在那，目不转睛地看着眼中的书。教授走近，蹲在少年身旁，少年没有抬头看她，继续看着眼前的书，仿佛周围的一切都是幻想，只有那本小小的书才是真正的世界，才是他所生存的空间。看着眼前的少年，教授目光变得涣散，像是回忆起了什么，夕阳下，一个少年正滔滔不绝地向身旁的女孩讲述自己在书中的所见所闻，女孩大多听不太懂却安静的微笑着看着少年的脸庞静静听着他向自己诉说，介绍他的世界，直至夕阳褪去。那是美好的梦境，亦是曾经的自己。
“你叫什么名字？”教授回过神后轻声问道。
……
一阵沉默，没有任何回复。不过他并不感到意外，教授凑近过去，指着书中的一行字问道“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这是一本关于动物的科普书，书中列出了许多动物的独特性能，每个特性旁都有笔做的标注，写出了其科学原理与依据。唯有“水黾可在水面上高速行走”这一特征旁空空如也。
男孩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了过去，看了看，缓缓摇头。教授见状便答道：“水分子形成薄膜对接触的物体具有拉力，水黾后腿的独特结构可以破坏这层膜，”
“这样一来，左右拉力平衡，后方拉力被破坏，水黾被前方水分子拉着前进！”少年的眼睛亮了起来快速从口袋中拿出笔边标记边抢答道。
教授微笑着看他做记录，丝毫没有因为被打断而感到不适的意思。男孩写完原理后又加了一项“应用：无燃料轮船”。
“如果能仿制出可破坏水拉力的材料，就可以做出不消耗能源的轮船了！”男孩滔滔不绝地讲述着，对比刚才的沉默，简直判若两人。
“哼哼，还有更厉害的用处，太空中的曲率也像水一样，具有拉力，如果能够发明出破坏曲率的物质，就可以研究出曲率飞船其速度可以达到近似光速！”这个四十多岁的教授谈到科学知识也像小孩一样，满脸骄傲。
像是知道了什么惊天的秘密，小孩瞪大眼睛愣了半响，嘴里不停反复念叨着“曲率…光速……”。
教授见状，试探性的问道“这个应用可以让我记在你书上吗？”
男孩将书和笔递给他，嘴里依旧念念有词，没有理会他。但他知道他已经成功了，成功在男孩的世界中留下了痕迹，成为勾勒这个世界的一部分。教授将曲率飞船记录下后合上书。
“从现在开始，我就是你的监护人了，同时我会教导你关于科学的研究，你可以称呼我教授。那么你的名字是？”
男孩终于回过神来看看教授，又扭过头去发现照片前哭泣的老人——自己的奶奶，已经离开了。便相信了教授的话，“我叫柯学。”
教授猛的一哆嗦，像是被什么刺中了心脏。自己当年便是为了科研而抛下了她们娘俩，她却为孩子取名柯学。这令教授心中深埋的愧疚，一下子爆发出来，压在胸口难以平息。他缓缓抬起头来，千言万语只得汇成一句话。
“抱歉，这是我必须做的，”低沉而厚重。
几天后……
华夏高能粒子物理实验室，高能粒子束武器研究间。圆形的单间正中央竖起一圈透明的高分子隔板围成一个小圈，整个实验室呈现出一个环形。里圈的天花板中间有一条巨大的裂隙，底部一个网状的平台。外圈被各种机器填满，每台机器前都站着几个身穿白大褂的科研人员。
“都准备好了吗？”教授站在实验室门前对着扩音器喊道。
事实上他自己的声音已经足够洪亮到整个单间实验室中的所有人听到。加上扩音喇叭，这雷霆般的声响贯彻了整个实验室令人感到震耳欲聋。然而在场的人没有任何抵御的意思，他们全都屏气凝神，盯着自己眼前的设备，核查。
“六号机组正常运行，确认无误，随时可开始实验。”
“二号机组出现轻微误差，已修正。可以开始实验。”
“终止一切运行，重启设备，重新开始检测。”教授立刻喊到。
……
没有人回应，他们全都忙着重启设备，对于教授的指令，他们没有任何质疑和不满。
“二号机组正常运行，确认无误，随时可开始实验。”
“七号机组正常运行，确认无误，随时可开始实验”
……
“开始！”教授压低声线说道，但是熟悉他的人都可以听出这低沉的声音中充满了激动。
“哐”内圈的天花板从中间的缝隙向两侧划开。
“3，2，1，0，启动！”随着一阵机械的倒数声，巨大的浅蓝色光束从内圈底部的网格中升起，直冲云天。
几秒钟后，光束的颜色越来越淡，直至完全消失。透明的隔板上已经扑满了科研人员，他们瞪大眼睛向网格正中央望去。原本方正的马氏体时效钢块（这是一种十分坚硬的材料常用于航天技术领域方面）变成像陨石般的不规则状碎块。
……
短暂的沉默后，教授第一个开口了“我们，”轻叹一口气后，他接着说道“失败了。”
他是一个很好懂的人，只要和他相处一段时间，就能很轻易的从他的语气表情中读出它此刻的心情。然而此刻这些与他合作数年的人们却读不出任何的信息，悲伤，喜悦，亦或是内疚，没有任何信息。
书合上了，究竟是现实掀起了风，还是它自己厌倦了阳光。我们不得而知……
“等等，我们依据实验要求，将功率降至了80%，换成全功率，我们再试一次！”一位科研人员飞奔过来，大喊到。他将手搭在教授肩上，不过以他现在的力道而言，或许用抓更为合适。
“实验规定就是80%，用全功率成功了，能算成功吗？”教授轻声说道，奇怪的是，这语气中竟带着一丝笑意。
不知是被教授的话拉回了现实，还是因为这奇怪的语气，他愣在了原地不再有任何动静。
教授说罢轻轻拨开了搭在他肩上的手，轻缓离开了实验室，不留下一丝回响。就像他自己的时间与感情投入了科学之海般，没能激起一丝浪涛。脚尖点地没有声音却依然存在振动，水滴入海没有浪涛却能激起涟漪。至于这振动与涟漪，对后续泛起的波涛是否有所帮助？便不是我们能轻易评价的了。
回到家，柯学正坐在沙发上看书。“今天回来这么早？”教授见状微笑着问道。
“已经晚上9点了，如果只是出于客套那还是别打扰我看书了”柯学回答道。
教授转头窗外果然漆黑一片，自己一路从实验室独步回来竟然没有察觉到。“哼，哈哈哈哈。”他笑出了声。
他走进了自己的房间，笑声凝固了，他桌上散开的资料书已经整齐的摞在一起了。“我想亲手合上它们的。”他小声自言自语道，随即又露出了微笑对沙发上的柯学说道“谢了。”
见柯学没有回应，教授便关上了房门。
柯学于是轻叹一口气，将目光移到自己身旁一本手写的“高能粒子束测试方案”上，那是他清理教授书桌时发现的。与之一起的还有一份由国家下发的保密协议，这是最高级的保密协议，上面明确写出即使是亲人也不能告诉他们自己的行踪和正在做的事。
柯学回过头，继续研究起手中的书。说道“剩下的路我会完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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